Tuesday, April 17, 2007

機構輔導中心 一個大學心理醫師的修煉

林冠吾目前是伊利諾大學Urbana-Champaign分校心理諮商中心的心理醫師,以下是他一路走來對於協助少數族群,以及如何在身為少數族群的身分中,還能在專業上不斷自我激勵、不斷成長的經驗分享。

出國留學並非在我計畫中,高雄醫學院畢業之後就開始找工作,那時候高醫教授找我進去他研究室中做研究助理,裡面的同事全都是要出國留學的,看到大家都在準備GRE,就盲從地跟著準備,卻沒想到這無心插柳,卻換到三個入學許可通知,最後選擇了Kentucky的Spalding University臨床心理系博士班(此系提供Psy.D的學位)。對出國也沒有什麼心理準備,有點初生之犢不畏虎的感覺,反正覺得大家都做得到,我應該也做得到。到了美國後,才了解面對的是什麼,但已回頭太難。記得當時自己是學校中唯一的台灣學生,雖然系上另外有一個華裔學長,卻是從香港來的,文化上也有所不同。城市中雖有另一所公立大學,裡面有一些台灣學生,但大部分的台灣學生都是唸理工,學人文科學的算是少數,學心理的就只有我一個。

剛來時其實滿辛苦的,文化上,必需深層地去面對美國與台灣上的差異,許多調適上的困難也從中而生。種種挑戰中,語言和自信可能是落差最大的。剛來的幾個月好像被推進嬰兒時期的感覺,重新學說話、學走路,感覺很迷惘。生活上,一開始找公寓的時候因為沒有信用,又不會講英文,不知道怎麼應付,日常生活所需,食、衣、住、行樣樣都受到挑戰。什麼都得自己一個人去做,沒有家人,朋友能幫的也有限,各方面跟別人比起來,感覺跟人差一截,滋味很不好受,但除了硬著頭咬著牙調適也沒有其他的方法。

我記得當時第一個寒假就馬上跑回去台灣,回家的感覺很好,做什麼事情都很順手,不會矮人一截,自信心馬上回升。但是回美國後馬上又回到殘酷的現實,想家的感覺比剛來時更加的強烈。還記得某天下午,心情沮喪到極點。那時正當是復活節,面對種種的不適應,頓時間想放棄一切,回家重新再出發。這念頭強烈到讓我跟系主任提起我的不適應以及想回家的念頭。記得當時她聽了我的想法後對我說,你來都來了,起碼拿個碩士學位再回去,並幫我找了個已經畢業在執業的學姊為我提供心理治療。藉由這安排我受益頗多,除了努力適應之外,面對落差時,也覺得比較能夠自然地接受。生活中,我則是盡量多花時間和美國同學多接觸。剛開始很辛苦,一開始不知道怎麼去跟別人交談,每次在party中就當壁花,覺得頗落寞,當總是努力撐了下來。當我開始覺得對美國文化覺得比較能適應時,都是四、五年之後的事了。

學業上,我沒有特別用功,但是總是跟著進度走。直到修變態心理學,要對DSM中的概念與相關名詞要融會貫通,這們功課對美國人來說都已經很難,對外國人的我來說更是難上加難,不管我怎麼努力,根本跟不上進度,最後只好跟教授陳情。本以為教授會因此對我的印象打折扣,卻發現教授非常同理我的困難,無條件地給我比較多的時間準備考試。後來有一兩門課我都必須作類似的調整。第三年考qualify的時候,我也得嚥下自尊,向系上要求更多的時間來準備和應考。

後來回想起來,來美國最大的挑戰其實是對自我概念的重整,例如暴露自己缺點去找指導教授幫忙,是我從前覺得十分丟臉,怎麼也不會做的事情,但現在我都會鼓勵學生這樣做。克服自認的缺點、然後去突破,是我們留學生學習階段需要面對的,美國學校中教授的通融,讓我體會到台灣教育方式多半是齊頭式的,對於有特別需要的學生總抱以輕蔑的態度,甚至以處罰的方式處理,在美國則比較注重個別成長,對於每個人的情況作個別的調整。

台灣比較傾向教育學生要改善缺點、要自我反省、自我批判,看到自己不足,從那邊去改善,看到自己的短處,想辦法掩蓋。美國社會絕大多數人,從小學教育到中學教育,都是Do your best, be what you can be,在幫助別人改善時,focus在長處,而不是說你這個部份很糟糕,通常都是說你這個部份很好、用鼓勵的方式。這些讓我警覺,當看到別人的不足時,不要把這不足看成是缺陷,否則就很難看到對方長處。換成自己來說,如果一直focus在自己的英文表達能力上很差勁,又有很強的口音,就不會看到,這其實是自己的第二外語,本來就需要一段時間才能調整,而有口音更是自然的事。由這兩種思考方式所產生的心態,是很不相同的。

許多人常問我怎麼申請到臨床心理學的學校,因我這科系通常會因為語言及文化的比重,而不太收外國學生。我記得當時做研究助理時,身邊同事都是申請很有名的州立大學,我則是因為覺得自己能得到這些大學的入學許可機會不大,所以選一些是APA核准,但卻是所謂Second Tier的學校。心態上有時也會覺得跟一些名校的學生比起來好像矮人一截,後來發現,名校雖重要,但是只要是有實力,將來成功的機會也是有的。

此外,某種程度上,因為知道自己學校的名氣不大,我花了更多的時間做自我充實,面對自己在語言上的限制,我多加用心看電視,聽廣播,跟美國人交談。學業上我則主動跟系上要求延長我的實習時數,比一般美國同學花更多的時間來做我的practicum,甚至在後來完成實習後,我要求多一年的實習,用時間來截長補短。因為這些經驗,在美留學的生活漸漸地變得比較能適應,記得當我修完所有的課要申請Internship時,系主任還特別問我是否記得剛開始時,撐不下去而來跟她晤談時的感覺。回想那時,再看看現在,真的覺得有種大豐收的感覺。

除此之外,因為來了美國變成少數民族,才體會到身為少數民族的難處,這感覺是十分複雜的。社會通常是以多數人為常模,因此很難考慮到少數人。從前在台灣是多數人中的一員,也因此有較優厚的條件成為人中的佼佼者,來到美國後,變成少數人中的成員,受到種種不平等的待遇,這樣的轉變,使得我覺察到自己所擁有的特權,也對別人因身心障礙、性別或性傾向等等的不同所遭受到的歧視,以及種種社會不平現象變得敏感。這樣的改變,也使自己對Social Justice有強烈的負擔。

很多人都問我對這十多年留美的經驗作何感想。回想起來,這十多年說長不長,說短也不算短,而面對自己的改變,不是三言兩語能帶過的。若是最深刻的,可能是自己對於在面對難關的心態上,從以前的猶豫,膽怯,心萌退意到當現在面對挑戰提醒自己危機就是轉機,提起勇氣堅持不退的改變吧。當心灰意冷時,總提醒自己面對危機不要躲,躲了就失去成長的機會。只要不斷地去試,潛能就被激發,轉機也就出現了。最後,也以此跟讀者分享,希望自己的經驗能提供其他人一些鼓勵跟啟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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